那年家里还住着筒子楼,厨房挨着公共厕所。母亲凌晨四点就摸黑起来熬粥,铝锅在蜂窝煤上咕嘟咕嘟响。我趴在吱呀作响的旧书桌上背书,总能听见她踮着脚舀米的声音,生怕吵醒我。最后一个月,她把厂里发的劳保白糖全锁进铁皮盒,说等我考完再吃,却又偷偷往我饭盒里多塞了两个咸鸭蛋。
高考第一天,母亲非要陪我去考场。她换上压箱底的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别了朵捡来的栀子花。考场外挤满了家长,母亲局促地站在树荫下,手里攥着我用旧的搪瓷缸,里面装满井水镇过的酸梅汤。
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远远就看见母亲踮着脚张望。她的蓝布衫早被汗水湿透,却还在人群里冲着我笑。“考得咋样?”她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刚出锅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我咬下一口,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母亲站在旁边,用扇子不停地帮我扇着。
第二天数学考砸了,我蹲在操场角落哭。母亲找过来时,裤腿上沾着草屑,手里的搪瓷缸晃荡着——酸梅汤洒了大半。她没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挨着我坐下,从布兜里摸出块水果糖,糖纸都被捂得发软。“妈年轻时候,连乘法口诀都背不利索。”她掰下一半糖塞进我嘴里,“再难的坎,咱慢慢走,总能跨过去。”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晚霞把教学楼染成橘子色。母亲依然守在老地方,这次搪瓷缸里泡着胖大海。我接过杯子时,发现她手指上又红又肿,问后才知道,是早上摸黑熬粥时,不小心被烫着了。
放榜那天,母亲比我还紧张。她攥着录取通知书的手直哆嗦,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当看到“本科录取”四个字时,她突然捂住脸哭出声来,肩膀一抽一抽,像极了我数学考砸那天的模样。
如今我在城市安了家,家里的搪瓷缸早已斑驳,母亲也添了白发。但每次回老家,她还是会变戏法似的端出酸梅汤,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我的背,就像二十多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在考场外等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