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有一条可容一人行走的田埂，我踩着田埂向鹭群所在的水田走去。怕惊动它们，我走一段就停下，过一会儿再走，慢慢靠近。

　　此时的鹭群对人类不像往常那样疏远，警觉地保持着安全距离：挽着裤腿的农夫就在它们近旁，鹭鸶安之若素。对鹭鸶来说，农夫和犁田机一样，是值得它们信赖的老朋友。

　　我走到水田边，蹲下，鹭群有所警觉，有几只飞到远一些的水田里，观望片刻才又飞回来，落在伙伴们中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鹭鸶，这让我欢喜又忐忑，担心稍有不慎惊扰了它们。

　　太阳出来了，田间弥漫着薄薄白白的雾气，刚犁开的泥土黝黑油润，有着让人安心的皱褶，在初升的日头下泛出陶质的光。鹭鸶是天生优雅的鸟，即使在一起进食也保持着优雅的风度，没有争抢，也不发出声音，吃饱了就静静地站在一边，梳理羽毛，做日光浴。

　　一只纤细幼小的白鹭发现了我，带着颇为好奇的神情，伸着细长的脖颈，一会正脸看看我，一会又侧脸看看我。这大约是第一次跟随鸟妈妈出来觅食的幼鹭，身上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稚气。被幼鹭盯着看的感觉，与被幼儿盯着看的感觉相同。那是一双还没有沾染尘埃的眼睛，通透，清澈。在这样的目光面前，我内心充满温柔，又有一种敬畏，仿佛面对一尊小小的神。

　　幼鹭身边站着两只披挂蓑羽的白鹭，神态像是幼鹭的家长。蓑羽，是成年白鹭的装饰羽，作为美与健康的象征，在繁殖季到来时被它们披在胸前、肩颈和后背，到了冬天，为了节省能量，就收藏起来（美丽是消耗能量的）。中医讲究“冬藏夏放”，大自然中的生灵深谙此道。

　　饱餐过后，鹭鸶们在阳光里亮开双翅，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有几只白鹭开始跳“抖蓑舞”，将一身颀长洁白的蓑羽蓬松开来，有节奏地抖动，再抖动。顷刻，一团银白色的光晕将白鹭笼住，是名副其实的“自带光环”啊。鸟类都爱惜自己的羽毛，日常最重要的事大概除了觅食，就是羽毛的清洁与护理了。白鹭的“抖蓑舞”就是它们清洁羽毛的方式。

　　水田已经犁好，农夫将犁田机开到田埂上，熄了火。有几位农夫提着秧苗走过来，经过我身边时，有一个问：“大清早的，蹲在这里干吗？”

　　我举了一下手里的相机，又指了指田里的白鹭。

　　“她在拍鸟。”另一位农夫说。

　　起身给农夫让路，待他们走过去后，再看水田，鹭鸶已经飞走了。其实它们也没飞多远，只是飞到一片隆起的田埂上去。

　　鹭鸶的背后站着农夫，农夫的背后站着他们的村庄和房屋。阳光强烈起来，空气里荡漾着泥土和植物的香气。天地宁静，万物沉浸在初夏金绿色的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