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每逢过年过节,我还会在朋友圈发些祝福的话语,或者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番。然而,由于生活的诸多变迁,即使是两个人在家一起坐客厅,无非是我在沙发这头刷手机,他在另一边默默看全民K歌。哪怕偶尔提起话头,大抵也离不开这几句,“今晚回来吃饭吗?”“需要帮接小孩吗?”“你妈在干什么?”往往三言两语后,我们之间便无话可说。
我读书求学的时候,他忙,起早贪黑、走街串巷去征税,起床后总能在饭桌上看到他签了字的试卷或者作业本。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他也忙,为照顾生病的母亲,奔波于单位和医院之间,大中午拎着保温饭盒匆匆赶往住院部。一个月不到,他竟然瘦了十几斤。我成家的时候,他更忙,在厨房张罗一桌小辈们随口提到说好吃的饭菜,絮絮叨叨讲起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我离婚的时候,他还忙,忙着照看小朋友,让小朋友骑在他的肩头上,搂着他的头,去七八里外的店铺买玩具……
再往后,生活的一切逐渐趋于稳定,可我和父亲的关系,反倒像五月一场悄无声息的雨,我们变得越来越疏远,彼此之间也更加沉默。
如果说母亲的爱是柔软、细腻、张扬的,那父亲的爱就是强硬、深沉、无言的。好像只有家里马桶堵塞了,燃气IC卡需要充值了,阳台纸箱子堆积太多需要清理了,小朋友玩具损坏了,长辈上门做客了,他才会挨近些,话也才多些。更多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几年,退休后的父亲爱上了唱歌,风雨无阻地去艺术团排练,时不时还会去附近的乡镇、社区演出。不久前,他有幸参加广西电视台《银龄花开三月三,共享幸福嘉年华》节目录制,在他强烈要求下,全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等节目播出,父亲肉眼可见的兴奋,一扫往日的沉默。
那天,我和他说了很多话,天南地北地聊,说起他知青下乡给百来人做饭的经历,说起家里没钱他只能念到小学三年级的无奈,说起阿公(爷爷)人生最后时光他守夜的无助,也说起疫情前他和妈妈新马泰旅游的趣事,说起最近弄了一个抖音视频很多人给他点小红心的满足,说起如果不控制饮食就要穿不进他最喜欢那条米白色裤子的烦恼,说起他散步发现路边一家桂林米粉便宜又好吃的小确幸……在那一刻,我和父亲似乎摒弃了生活中的隐忍,抛却了那些古怪的脾气,放下了往昔的争执,甩开了莫名的扭捏,抚平了内心的涟漪。就这样,我与父亲之间的距离变得近了。
此刻,窗外万里无云,繁花盛开,晾衣绳上的衣衫随风摇曳,像极了岁月的钟摆。我突然明白,我和父亲之间从未真正疏远,只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都藏在了“老周”的称呼里,藏在了他默默签字的作业本上,藏在他让孙子骑在肩头时眼角的笑纹里……
(作者为北海人,企业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