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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滩叠浪

无边
  公公的沙丘

  公公的旧藤椅在阳台上咯吱作响时,总漏下几粒银沙。我有点疑心,那银沙是不是几十年前就嵌进椅缝的。

  “那时候的沙丘会咬人鞋子哩。”公公的茶缸升起雾气,他描述童年的银滩时,总要先清一清嗓子,仿佛要咳出几粒陈年海沙。从前,银滩的沙丘比现在高得多,像起伏的银色巨鲸脊背。海薯藤像一张张网,覆满每一个闪着银光的沙坡。它们碧绿的叶子,像悄悄闭合、半折半张的蝴蝶翅膀,淡紫色的花儿呈喇叭状,像极了牵牛花。潮水退去后,藤蔓上缀满亮晶晶的盐粒,远看如同星河倾泻在滩涂。孩童们赤脚追逐,沙粒钻进趾缝,夜里洗脚水能澄出半捧碎银。

  后来,公公的工作单位搬迁到银滩旁边的客运码头。他时常看着渡轮吐出一拨拨游客,掀起的浪花里开始漂浮各色遮阳伞。新砌的观海栈道慢慢延伸到沙丘边缘时,藤蔓在一寸寸地退缩,如同公公悄悄佝偻的脊背。

  丈夫的潮汐

  对于丈夫而言,淡紫色藤蔓则是海神编织的帷帐。

  儿时的银滩是一座活动的沙宫。温暖而潮湿的海风吹过,掀起的不是人声鼎沸,而是成片木麻黄沙沙作响的乐章。沙滩上的潮水沟更是天然的游乐园,它们如银线穿梭在沙丘间。沟里,沙蟹举着透明的螯足列队,虾虎鱼在浅洼里甩出银箭,它们无忧无虑。

  银滩的涨潮刚好在丈夫的青春期开场了。海景房落地窗映着推杯换盏的影子,来自各地的人们慷慨激昂地谈起各自的投资项目,玻璃幕墙上的霓虹频繁跳出一串串彩色的诱惑。本地年轻人身上的西装,渐渐染上应酬场的烟酒气。那时,有谁会见过、想过、在乎过推土机碾过之处,沙地里渗出浅紫色的血?

  潮落了,那些喝过酒的兄弟们,组队打网游的朋友们,各自作出了不同的选择。有的在项目烂尾后消失不见,只在某幢烂尾楼水泥柱上刻下“到此一游”的痕迹;有的却把根扎在了这片盐碱地上,长出比海薯藤更顽强的商业脉络。

  儿子的远行

  出于基因的缘故吧,儿子年幼时,也喜欢和小伙伴去银滩玩耍。退潮的沙滩上,会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小洞,洞口摆满了浅灰色的小泥丸,洞里偶尔还钻出几只慌张的小沙蟹。儿子兴奋地想要把小沙蟹挖出来。但往往挖着挖着,他或许是忘记了小沙蟹,而挖出了一个不小的“水系工程”,保护着自己创建的“城堡”。透过清浅的海水,我能看见儿子胖胖的脚趾在水底扭动,如同十尾快活的小鱼。

  如今,十八岁的少年把学业的心愿折成纸船,将要放进浩瀚无边的学海里。他也曾蹲在退潮的滩涂上,看沙蟹群在月光下搬运碎银,突然说:“这些小家伙才是真正的老住民。”行李箱滚过新铺的柏油路时,贝壳风铃在他背包里叮咚作响,那是用我们三代人捡拾的螺壳串成的。最老的螺壳虽已泛黄开裂,但依然形状不改。

  我仿佛看见,高铁站LED屏闪烁着“北海新区规划图”,一批即将远行的孩子逆着光回头笑,发梢沾着未褪尽的咸腥,像一片片正在拔节的木麻黄。

  我的圆舞曲

  我的年轮生长在银滩的潮汐间隙中。

  十几岁的圆舞曲是海风掀起的浓密长发,是咸汽水里炸开的橙子味气泡,是用贝壳在沙滩上画出的远方地图。极细的沙子,白得发亮,踩上去便陷了半只脚,仿佛踏在云絮上。午后的阳光斜切下来,沙粒便闪烁起来,一粒一粒都成了碎银子,铺展到目力穷尽处。我们或拿着渔网上的浮标当作珍珠,或拉着长长的蓝色绸布当作海浪,赤足在这银色的长卷上尽情地演绎着青春的舞蹈。

  四十几岁的我,赤足再舞,细沙依旧从趾缝溢出,却不再流向同一道弧线。暮色中,新建的观景台灯带依次亮起。我踩着年轻时的舞步旋转,浪花涌来又退去,带走一些沙粒,留下更多沙粒。

  淡紫色的海薯藤零星地出现在开发区边沿的平缓沙滩上,风格各异的楼房还在缓慢地向海平线推进。我的脚掌陷入微温的沙床,触到了某棵海薯藤的根系——它连接着细沙绵软的往昔,也通向有点咸涩,正在裂变,但也充满希望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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