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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难忘

廖元仲
  有两件事,我终生难忘。

  1966年秋,我与几个同窗好友结伴,从南国边陲廉州去北京,一切都感到新鲜。在招待所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大家匆匆啃了两个馒头,就迫不及待到处去走走。看天安门,看金水桥,看王府井,看颐和园。走了大半天路,到下午三点,肚里水米未进,又饥又渴又累,我们商量找点吃的。可走了半小时,也找不到卖吃的地方,最后在王府井附近看到一间水果店。走近一看,有苹果卖,用两个柳条筐盛着,但质量很差,又瘪又带水印,看来是卖了多时剩下的。同伴中有人说:“不买,太差了。”又有人说:“饿扁了,渴死了,差也要买(饿扁了,渴死了,都是廉州话。前者是极饿之意,后者是极渴之意)。”

  我们讲的是廉州话。守店的大姐一听,马上用廉州话问:“你们家乡是广西合浦廉州的吗?”得到我们肯定的回答后,大姐提高了嗓音,激动地说:“我一听你们讲话就知道你们是廉州人,我是你们的老乡啊!”由于激动,大姐的脸泛起红晕。大姐三十来岁模样,人不高,双眼皮,瓜子脸。她接着自我介绍姓孙,家住廉州大北街。随即,孙大姐转身到商店里屋,端出半筐好一点的苹果,让我们挑拣,还提来一暖水壶开水,倒了两口盅给我们。原来孙大姐1952年在廉州中学读高二时,应征参军入伍,后转业安排到北京果蔬公司工作,并在北京成了家。孙大姐说,她已有十四年未回过家乡廉州了。

  我们挑了十二只苹果,每人两只,大姐帮洗净后,便大口吃苹果,大口喝水。孙大姐笑眯眯的,静静地凝视着我们,一副爱怜的模样。待我们吃喝一会,大姐才问起西门江、钟鼓楼、北河塘、廉州中学的情况。我们几个都是廉州人,又都在廉州中学上学。听了我们的回答后,孙大姐微笑得更灿烂了。游子在异乡的日子,乡音是心灵的籍慰。当乡音在耳边响起,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瞬间拉近人与人的距离。那时孙大姐的心里,家乡故土的风貌,肯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看到了西门江,看到了钟鼓楼,看到了廉州中学的教舍,听到了上下课的钟声,心灵得到了欣慰,笑脸更灿烂了,红晕铺满了脸颊。果钱是三元两角,付款时,大姐执意帮我们付款,我们不同意,几经推让,但大姐非常执拗,我们只好作罢。当时我年轻,大姐帮付款之举,虽感动,但感受不深。待人到中年,特别是晚年,每每想起大姐此举,心里十分感动:那时人们的工资很低,大姐作为商业单位的职工,每月工资顶多是三十几元,却乐意帮我们付三元二角果钱。三元二角钱在今天算不了什么,但那时可不是小钱。要知道,那时城里人每月的伙食费才四五元钱啊!我们几个与大姐素昧平生,有缘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相遇,是一口乡音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激发出大姐心中的乡情,为几个小老乡解囊。乡音的力量就是这么神奇!

  还有一件事,令我至今回味。

  1997年夏,北海市作家到海南采风,我有幸参加。行程的第三天,我们来到五指山脚下的通什市(现五指山市),参观黎族博物馆后,下榻于市政府招待所。第二天,我与文友易佳早起,尚未早餐,我俩便横过马路,到对面街散步,边走边用廉州话聊天。经过“洪记”饭店时,只见一位六十出头,理着平头,身体壮实的男人坐在门口,下巴拄着水烟筒,不时望望我俩,又不时侧着耳朵听我俩说话。待我俩沿路折回时,只见这男人嚯地放下水烟筒,快步走到我们面前拦住去路,用廉州话问我们:“两位同志是广西合浦廉州一带水的人吧?听你俩讲一口地道的廉州话,来通什有何公干?”他这一突然举动,让我俩错愕,我俩都不答话,只用眼睛盯着对方。见我俩不回答,男人提高嗓门说:“我是合浦党江九坡人,姓洪。估计你们也是那带水人!”一口乡音,解除了顾虑,我俩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回答道:“我俩是广西合浦廉州人,是来海南采风的。”这男人听说后,上前紧握我的手,用力摇了摇:“我猜得不错,正宗老乡,正宗老乡!”接着又自我介绍:他1956年参军,在部队近十年,后转业到五指山农场工作,现已退休;“洪记”饭店是他儿子开的,他帮儿子打下手。洪叔知道我俩还未吃早饭,执意留我俩在店里吃。易佳说:“我俩在招待所有公派早餐,不用麻烦了。”不由分说,洪叔拉着我俩到饭店餐厅坐下,呼唤儿子与我俩相见,他用廉州话叮嘱儿子:“煮三碗汤粉,多放些料头,不放辣椒,廉州人吃不惯辣。”洪叔讲,他儿子不会讲家乡话,但能完全听懂。洪叔的儿子很有礼貌,向我俩点头微笑后,就转身回厨房去了。

  洪叔问:“你俩到过党江吗?那里土好水好,是养人的好地方。”我回答说,我曾在党江螺江插队务农,也在那里教过书。易佳说,他经常到党江搞文化工作,九坡村也到过。洪叔又说,他离开家乡四五十年了,双亲早逝,偶尔清明节才回家一次,每次一二天。隔山隔海,千里路程,一年三百六十日,难得听到一次家乡话,难得见到一次故乡人,今次遇见你们,感到太亲切太激动了!他又说,听到乡音,唠唠廉州话,就好似回到故乡九坡,仿佛听到儿时母亲呼唤他的乳名,听到父亲驶牛耙田的吆喝声,看到祖父在门前弓背树下抽水烟筒的情景。

  是啊,远离故乡的游子,根在故乡,血脉与故乡相连,乡音就是一条撕不断的纽带,是岁月深处温暖心灵的源泉。

  三碗热腾腾的汤粉端上桌,碗里一半是猪肝、瘦肉、粉肠,一半是湿米粉,主人太盛情了。餐后,易佳掏包付款,洪叔坚决不收,趁他俩推让之际,我把三张十元的票子压在碗下,道谢辞别。还没走出多远,洪叔手拿钞票便追了过来,直往我裤袋里塞,并说:若不收下,就太小看他了。我想,还是收下吧,若不收下,洪叔会难过一辈子的。洪叔又紧紧握了握我俩的手,把我俩送到市政府招待所大门口。临别时,他反复用廉州话叮嘱:若再来通什,一定要到他家作客。

  我俩是匆匆过客,洪叔是他乡游子,一口乡音,让我们陌路相逢,成全此段佳话。乡音的魅力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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