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同龄女孩开始学绣花时,燕子的指尖已被收割稻穗留下的茧所包裹。全家承包的十二亩水田里,六个小身影在插秧季弯成绿色的弧线,秋收时又变成移动的草垛。父亲在鱼塘边搭的草棚,成了他们的自然教室:弟弟数着鸭群破晓时的啼叫,妹妹记录着不同月份的水温变化。那些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下,跳动着对土地最原始的认知。
1993年冬天,寒夜凌晨四点的村道上,手电筒的光圈里飞舞着银针般的细雨。她带着弟弟妹妹走向鱼塘时,听见自己的胶鞋踩碎薄冰的脆响。远处那盏摇晃的矿灯下,父亲正独自在齐膝的冰水里布网,岸边的火堆被雨水浇成缕缕青烟。阿爸,我们来了!冻僵的罗非鱼在网中跳跃,溅起的水花混着雨水糊住了视线。燕子突然看清了父亲棉袄肘部磨破的补丁,看清了他发紫的嘴唇上咬出的牙印。那一刻,某种比寒风更锐利的东西刺入了少女的心脏——原来那些笑着说不累的夜晚,父亲一直独自在和生活较劲……
师范录取通知书到来那天,父亲蹲在门槛上反复抚摸那个鲜红的印章。燕子望着他开裂的指甲缝里永远洗不掉的泥土色,突然明白:这双粗糙的大手不仅为她推开了校门,更为她推开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世界。
如今站在讲台上,燕子总在晨曦微露时望向窗外。那些曾经觉得永远走不出的稻田,早已化作她教案里最生动的比喻。而每个飘雨的深夜,记忆深处总会亮起一盏温暖的渔火——那是父亲用脊梁为这个家庭,为六个孩子点亮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