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座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孩，攀谈中得知，她来自钦州，在乡镇农业站工作，对北海市融媒体中心组织的乡村采风活动特别感兴趣，每期都参与。我同她说，我在北海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很少有机会去农村走走看看，这样的活动我亦喜闻乐见。

　　约摸一小时后，远远看到蓝莓基地的广告牌，大巴拐进一条黄土路。路两旁连片的防护网浮在低空，恍如渔人晾晒的旧罾，网内是一列列低矮的青阵，青碧间蓝雾团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心下却疑惑，蓝莓树竟这么矮吗？

　　下了车，听到基地负责人的介绍，才知这两百多亩的蓝莓，竟是来自东北的娇客，落户亚热带的合浦早的方才两年多时间，迟的尚不足周岁。初到时是一托盘一托盘的小苗，基地工人将它们一株株分盆栽种，待小苗的根系充分生长，充满整个盆土时，再脱盆移栽到地里。工作人员小韩说，基地种植的蓝莓品种主要是L6、L11和少量的L25，后者最为脆甜，并带有花香，倍受市场欢迎，但因其谢花后易残留花瓣，需人工清理，因而管理难度大。采摘季从三月就开始了，到现在树龄大的几乎都摘完了，只余几个新株园尚未采摘。

　　提着小篮，穿过防护网，进入蓝莓园内，这才看清了那垄垄黄土上，一棵棵蓝莓树低矮得近乎谦卑，挨挤成一列列及膝高的绿篱笆。蹲身细看，却见枝条横斜有致，叶片墨绿椭圆，更令我心生惊叹的是，这些尚不满一年树龄的植株，竟有种荒诞的生命力——挂果的枝条累累垂垂，每棵树都托举着上百颗蓝果。那浓稠的乌蓝，像暮色中的山丘，其间还有青绿、红紫的新果在竭力生长。晨风过处，满园的蓝莓叶都在簌簌鼓掌，仿佛在替那些沉默的根须说出土地的秘密——真正的变革永远始于低处。

　　我蹲在地里，看着棵棵缀满浆果的蓝莓树，感觉它们洋溢着磅礴的喜悦。听小韩说，采蓝莓不能急躁，须得用指腹承托，拇指抵着果脐轻旋，否则手指掐重了要伤果粉，力道轻了又采不下蒂梗。我蹲在植株旁探头探脑地找寻最大最成熟的果实，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地下工作者，这些矮灌木就是我的接头人……

　　胡思乱想间一颗一颗地摘取，熟透的果子轻轻一捻便落入掌心，带着乡野的体香，带着夜露的清凉。偶尔有熟透的蓝莓自然坠落，在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噗”声，仿若它们回归大地的仪式。我边摘边品尝，L6口感绵软，甜味偏淡；L11熟透的大果味感甜香，小些的酸与甜竟分不出先后，倒似少年时读《西厢记》，悲喜都是清凌凌的。

　　忽觉脸上、身上有点点凉意，却是天空飘下零落的细雨，抬头看团友都不为所动，已然沉醉在蓝莓采摘的乐趣里。听说蓝莓可以抗衰明目，也不知真假。不过单是采摘时的趣味，便已足够。毕竟人生在世，能得几回从容采摘浆果的时光呢？城里人采的是闲趣，乡下人种的是生计，倒在这五月天的光影里，合成一阕《清平乐》。

　　细雨转瞬即逝，日头探出云层，逐渐热烈起来。手里的篮子也渐渐沉了，似乎盛着的不只是果实，还有被日光浸透的辰光。我想着这些蓝莓树来年定要蹿高，也必结出更丰硕的果实吧。听闻蓝莓旧时不过是山间野果，如今这北地来的浆果在南海边扎了根，倒生出几分文明的隐喻——所谓乡村振兴，大约便是让每一方水土都遇上对的种子，令每卷农书都续写新的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