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 06版 上一版  下一版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段淑芳
  王亚的散文集《十个苏东坡》最近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全书13万余字,由14个短篇构成,既独立成篇,又前后连贯呼应,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野,为我们解读了苏东坡其人其文其事,让读者在字里行间,在浮云月光下,在时空流转中与苏东坡重逢,感受古代文人的精神生活与内核,是一个伟大生命的叙事短章。都说文如其人,我们不妨透过本书粗略解读一下王亚其人、其文。

  1

  看完此书后,我想到了《射雕英雄传》里刁钻古怪的俏黄蓉,觉得王亚和黄蓉有相似之处。“或者,月也是陶先生赊来的,赊来一片清秋月,顺手就散在溪里。”“在山里,树叶比人敏感。风才一醒,伸个懒腰,它就懂了。”这些句子既生动形象,又俏皮可爱,是作者性情在文字里的投影。在提到东坡给子由写信传授炙羊脊骨的做法,同时还要叹一句“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意思是说此做法太美味销魂了,恨不能将骨头上的肉末逐一舔干净,但这无异于与狗争抢食物,狗自然是不高兴的。王亚由此给东坡的这道菜拟了一个形象的菜名:“众狗不悦。”读来既趣味横生,又忍俊不禁。何以解忧,唯有“众狗不悦”。人生快意如此,遥想当年的东坡,当他在大快朵颐这道美食时,所有仕途上的不顺、生活上的不如意大抵都可烟消云散。如果他想到千年之后,有个叫王亚的女子还给他这道美食取了个如此妥帖的名字,是不是要抚须颔首,竖起大拇指对王亚点个赞呢?只怕还会举杯邀明月、小酌几杯,叹知音难觅吧?

  提到东坡的好酒,酒量却浅,作者用了这样一句话形容:“东坡酒量到底几何?他说,‘不过五合’。”五合就是二两,作者继而得意地说:“哈哈,老苏的酒量还不如我,且他那时饮的是淡酒。”浅浅一句话,把作者的豪爽,还有过人的酒量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读者面前。想来作者必好酒,且是会须一饮三百杯的人,前提是烹羊宰牛且为乐,有好的下酒菜,且有和东坡、李白、张岱般好玩的人一起,方有“将进酒,杯莫停”的酒兴,更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豪情万丈。

  2

  如果说俏皮可爱是王亚留给人的初印象,那么越往深里究,就越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不过是王亚的烟幕弹,忧伤感怀才是她的底色。文中写到苏东坡被贬黄州后,一日约张怀民于快哉亭喝酒,如此写景:“那江上风呜呜然应和,一重幽咽,一重凛然,如夜半嫠妇饮泣。是秋声照见了自己的孤独罢了。”这孤独是苏东坡的,是张怀民的,也是王亚的。“我摸了摸忘川的头吞了一大口酒,冲着天上正大断然的月,道一句:‘我醉欲眠卿且去。’顺手扯了一片月光覆盖在身上,一个侧转,我颓然睡去。”忘川是一条小狗,一人一狗,对酒当歌,怎一个借酒消愁了得。

  将这种“忧伤感怀”发挥得淋漓尽致,赚了无数读者眼泪的,我首推《未了因》这篇。“元丰二年七月,乌台风起。”子瞻因故蒙冤入狱有性命之忧。子由安顿好子瞻家人后再奔走相告,上书陈词朝廷。甚至“欲乞纳在身之官,以续兄罪。”王亚感慨:“这何止是兄弟之义,分明是血脉相系的神魂之交。正是子瞻那句‘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子瞻去世后,子由更是泣血作数千字《东坡先生墓志铭》,为子瞻的一生做了注脚,也为子瞻的人生填了最后一行印迹。子由死后,嘱咐后人将自己埋葬在子瞻墓旁。“子瞻子由生前没有实现的约定,终在死后得以达成。从此,世世为兄弟,对床听夜雨。”王亚正因为读懂了苏轼兄弟情深,又有了自己的理解和体会,再加上文人身上自带的忧郁气质,才能感同身受,将这段兄弟情叙述得肝肠寸断、催人泪下。

  3

  王亚应该没少读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诗词,行文也就不自觉有了“易安体”后期的婉约感伤。她和李清照一样擅长运用细腻的笔触,通过白描、比喻等手法,描绘出细致入微的画面和情感。“虎跑泉畔有茶社,我要了一壶水,来泡自带的龙井茶。茶一入口,一股子死气,全无清渫甘寒之感,还不如前一日在永福寺时的泡茶用水。我问老板是否隔夜水?果然,他们头天取了水未煮完,今日再煮,又以塑料壶封存,真是坏了好水。”“大明则是一株巨大蠹木,内里早已蛀空,继而张献忠来啄几下,李自成又斫几斧,满人入关是最后的重击,巨木訇然倒地。”这样独特的形容,都展现了王亚细腻的情感和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

  看她如是描述凉水泡茶:“你得晌午前将茶泡好,矿泉水里扔一撮绿茶。扔进去都一小会儿了,它们兀自做着‘水上漂’,那水也耐烦,一点点去裹牢茶叶。茸毛渐渐舒张了,细小的水珠附着,是茶叶贪玩吐的泡泡。又跌坠一些了,悬浮在水面下,仍旧不情愿被扯将上来。终于,水裹挟了茶摁入自己的躯体里,一场角力宣告结束。”如若不是看了王亚这般细致的描述,你大概从未关注过冷水泡茶,茶叶如何从一片片僵硬的身躯被水的柔情一点点俘虏,变得摇曳生姿、风情万种。王亚的语言清新秀丽。她善于运用浅白的语言,既能述人物、描景致、言真情,又不失清雅韵味,使她的作品清新自然,不显俗套。

  王亚说她祖父在世时,最爱哼《空城计》,那一句“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特别是喝点小酒后,眯缝着眼轻轻缓缓地击节,脑袋随节奏摇晃,颇有停云散淡之韵。王亚自幼随祖父读书习文练字,祖孙俩性情相投,秉性相近,祖父的散淡,自然也就是王亚的散淡。

 
     标题导航
   第01版:要闻
   第02版:综合新闻
   第03版:聚焦
   第04版:时政
   第05版:广告
   第06版:沙龙 副刊
   第07版:品读 副刊
   第08版:国际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炉火正红
海风吹
指尖上的千年史诗
草木光阴
春和景明
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