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著名作家包倬长篇小说《青山隐》里的一段话,也是文本中的主人公一心陪同父母亲回到父亲的出发之地时的一段感悟。我的认知告诉我,这段话是这部长篇小说的文眼。在我所认可的时间里,世上万物的肉身都在以自己的生存方式诠释着时间对各自不同的错磨。从出发开始,任何时间段的停留过程,都是时间的继续前行,而回归更是对时间前进方式的一种肯定。这个过程周而往复,我们在“出发—停留—回归”的过程中,看到了时间的前进。
读《青山隐》是在一个沙尘漫天的春日,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阳光被沙尘重新描摹后落到所能照到的地方,热力尚存,光亮却打了折扣,像极了在我心里叹了一口气。是的,在心里叹气,不被外人知晓,如同作者在文章的结尾说的那句话:“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见面。”这句话也是一心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这句话具有多重含义:一是父母亲的去世,自己今后再也不能以活着的方式相见;二是离开阿尼卡,这个被父亲记挂了大半生的精神上的原乡,仅仅是属于父亲本人;三是母亲的一生不管经历了何种错磨方式,一直对自己男人的精神原乡进行拯救与救赎。从某种意义上说,父亲是母亲的精神原乡,二者互相成全。而一心的精神原乡不是阿尼卡,相信有一天,他会遵循着“出发—停留—回归”的旅程回到瓦布,那里才是属于他的精神原乡。
然而,每一个原乡都曾经被我们遗弃,将原乡视作一处泥潭,我们在“泥潭里满地打滚,而现在,我们就要抽身离开”。文本一直在讲述我们从原乡“出发—停留—回归”:小说以父亲突然精神失常为主脉,旁生出邱百中与春孃孃的婚姻——文本告诉我们,二者的结合是邱百中动用了一些非法的方式;春孃孃突然离去,邱百中再次回归,甚至是文本中自称为“哑炮”的智慧、仁义的老人,他认为,化为碎片的不是“我”,而是身外的这个世界。甚至是命运给人们开了玩笑之后,他也清醒地认识到:死人和活人之争,活人是理当谦让的。一直想不通自己一生的老人,用“非命”对自己的家族进行论定。
而属于曾大炮的“出发—停留—回归”更具有传奇色彩,属于他的精神原乡不仅仅是阿尼卡,还有一直装在心里的康四太太。小说中的这条副线很吸引我的好奇心。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曾大炮的经历胜于文本中其他任何一条副线,可以与父亲精神失常这条主线相抗衡。曾大炮对康四太太的执念(精神原乡)与父亲对阿尼卡的追寻形成镜像结构。前者在革命洪流中试图固守封建情感,后者在现代化进程中眷恋乡土,两种不同时空的‘回归’共同印证了精神原乡的虚幻性——正如小说中‘地基’章节的舞龙仪式,传统符号的复现恰恰反衬出现实中精神家园的不可重建。除却他们,二娃、孤者、照遗像的老人等,甚至是大伯一家,生活在阿尼卡的人们,还有生活在世间任何地方的人们,他们都被看不见的命运牵着,在时间的长河里前行,都曾经与命运抗争过,但所有的逃脱方式都是低能、拙劣的,每一个人必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原乡。作者设置了主线被副线环绕,勾连成一根粗实的绳索,每一个人都是这根绳索上的生命,无法逃脱。
母亲的死亡,昭示着一切看似复杂的事情原本都极为简单,无非是受欲望所驱使。母亲说的,不单纯指向一心的父亲:“他是个可怜人,一生被欲望所奴役,没有一刻轻松过,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可以是任何人。母亲才是智者,她洞悉了一切。母亲也拯救了主人公的婚姻,这是文本中最大的救赎。
小说的推进有条不紊,却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杂乱无章的生活世界,但同时也告诉我们杂乱无章也是秩序的一种方式,其真实存在的外象,更是最有规律的一种秩序。我们都在维护这种秩序,不同的生活方式,就是对这种外象杂乱无章方式的一种维持与保护。如邱百中在瓦布砍伐树木的行动中,手拿猎枪守护自己山林的行为,就是他在坚守自己的精神原乡。
重建房屋,何尝不是在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园。作者刻意用“地基”为章节,详细描画了舞龙的过程,从动作到服装,每一个动词,每一个名词,都是一个时代的标识。这是属于父辈那一代人的密谋,他们想要回到他们的时代啊。“一群年轻人在拼命朝着现代化进发,一群老人却在努力回到过去。古旧的人和物自有其生命力。惺惺相惜。”
通读小说后,我深刻理解到这是作者为当下失去了灵魂的人们的招魂方式,也是小说主人公一心对独属于自己的记忆赎罪的一种方式。“生活的胶卷,底色藏在暗影里,在时间的冲洗下,正一点点成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