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唐诗中最寒冷的一首:在一个极寒的冬日,山上的鸟儿都不飞了,路上的行人也没有了踪迹,纷飞大雪中的江面上,只见一叶小舟,一个披蓑戴笠的老渔翁,独自垂钓。
这首诗作于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时。永州地处华南,算不上苦寒之地,柳宗笔下的冷寂,乃心中之境也。王尧衢在《古唐诗合解》说:“江寒而鱼伏,岂钓之可得?彼老翁独何为稳坐孤舟风雪中乎?世态寒冷,宦情孤冷,如钓寒江之鱼,终无所得。子厚以自寓也。”
公元805年(永贞元年),“二王八司马”事件中,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开始了长达10年“身编夷人,名列囚籍”的贬谪之旅。考其家世,河东柳氏与薛氏、裴氏并称“河东三著姓”。柳宗元祖上世代为官,七世祖柳庆为北魏侍中,堂高伯祖柳奭曾为宰相,其父柳镇曾任侍御史等职。母亲出自范阳卢氏,也是世家望族。以这样的家庭背景,加上一身才华,只要按部就班,“无灾无难到公卿”并非难事。但他却选择了另一条路,即便是家中的独子,也要参与风险极大的政治改革,只是为了挽救这个多病缠身的国家。
谪旅生活是凄冷的,尤其是在永州这种当年还没“开化”之地。这里远离故土,能说上话的人没几个,囿于“罪谤交织,群疑当道”身份,当地行政官员怕惹麻烦,对他远而视之。不到半年,母亲卢氏就病故。作为犯官,他却不能扶柩返乡。几年后,女儿和娘也病亡。因“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之令,他已做好了“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的打算。
然而,身世不幸文章幸。永州10年的生活虽然苦闷,柳宗元的创作却打开了新的局面,他的诗文也从之前多为应酬之作,转向关于哲学、政治、历史、人文的思考,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文学性。《柳宗元全集》五百多篇诗文,永州所作就占了五分之三。
在永州,柳宗元与故旧同道刘禹锡、吕温等人书信来往交换思想,与韩愈遥相呼应推动古文运动,与同样遭贬来永州的谪吏谈诗论文,深入田间地头与田翁农夫交朋友,向“田父”倾诉了自己欲进不能、欲退不忍的苦闷,书写农民的劳动生活,揭露胥吏残暴,抨击沉重的赋税。这些诗下笔朴实无华,没有过多的修饰,却有着强大的艺术感染力。为了“遣闷”,柳宗元还踏遍了永州的山山水水,写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记”,开创了游记散文之先河。
“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在政治上一直都是失意的,但他对志同道合朋友和百姓,却温情相待。在永州,他与吕温时常书信论道,吕温不幸离于任上,他在吊文中说“海内甚广,知音几人?自友朋凋丧,志业殆绝……虽其存者,志亦死矣!临江大哭,万事已矣!”在柳州,他改善民生,普及教育,破除迷信,解放奴婢,至今仍被后人传颂。
柳宗元与刘禹锡生死相托的友情,更是古代文人交往的典范。两人只差一岁,同榜进士及第,同年登博学鸿词科,同进御史台,同为改革战友,同遭贬谪,世人称为“刘柳”。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刘禹锡亦倾力响应。柳宗元写《天说》,刘禹锡写了《天论》三篇支持。元和十年(815年),刘禹锡写诗惹怒执政者,被出为播州刺史,柳宗元上书皇帝要求以自己的柳州替换。刘禹锡改为连州刺史后,与柳宗元一路南下至衡阳作别,柳宗元作《重别梦得》相赠:“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元和十四年,刘禹锡老母去世,扶柩返洛阳,突然接到柳宗元的死讯,刘禹锡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打击,竟至“惊号大叫,如得狂病”,于是便写下《重至衡阳伤柳仪曹》怀念故人:“忆昨与故人,湘江岸头别。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马嘶循古道,帆灭如流电。千里江蓠春,故人今不见。”后来刘禹锡又两次写《祭柳员外文》,并为其整理全部遗稿,编纂成集。柳宗元的幼子柳告,也由刘禹锡收养,后来考中了进士。
刘柳二人患难与共、生死相托,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友情。刘柳二人患难与共之情,堪称古代文人交游之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