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老一辈有赶海经验的人才会辨认出来——这是赶海人用脚“挖”螺留下的脚印。

　　准确地说，这个动作叫“碾”。双脚略开，双膝略弯，重心前倾，脚后跟往外用力一碾，就像用毛笔重重写了回锋的一捺，双脚交替，倒退着走，所过之处，便留下了那一串串奇特的脚印。

　　只要脚掌下有异物，赶海人凭借丰富的经验，就知道那是车螺还是石头，然后再弯腰捡起，放进篮子里。

　　偌大的沙滩上，稀稀疏疏地散落着“挖”螺的人。他们以脚为犁，以滩涂为田地，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像一幅幅抽象的线条画。偶尔碰头时，彼此会微笑着打招呼，问问对方收获怎样。不管是多是少，下酒菜是管够的。这片滩涂，养活了多少人！

　　随着生活节奏加快，这种用脚后跟碾螺的慢赶海，渐渐退出人们视线。原以为，这个经典的动作将成为过去慢生活的记忆拓片，隐入潮水中，不承想，它重现在舞台上。

　　2004年，银海区教育局组织编排了舞蹈《呢螺呢》，参加2004年广西“八桂群星奖”文艺汇演，喜获金奖！选取的音乐，就是北海音乐人林海老师特地为舞蹈而作的曲《呢螺呢》。“呢螺呢”在地角咸水歌中，是个语气词，它增强了歌曲的韵律感，同时也表达唱歌人的喜悦心情。

　　记忆犹新。灯光熄灭，幕布徐徐拉开，音乐响起，潮声由远而近，海鸟欢唱。紧接着，咸水歌响起，沧桑的声音里有海风的粗粝，有海水的咸涩，有疍家人的坚韧与豁达。一群疍家姑娘，身穿大襟衫，头戴斗笠，迈着轻盈的脚步，赤脚走到舞台上。亮相，起舞，标志性的动作就是用脚跟碾螺。霎时间，记忆涌现，现实与艺术，画面交错闪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台下的观众，去过没去过北海的人都知道，在南方之南的北海，可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体验一把用脚碾螺的快乐。

　　北海，早就张开双臂迎接四方来客。1992年4月，北海银滩就被国务院批准定为国家旅游度假区。北海银滩从养在深闺人未识，变成一朝闻名天下知，无数游客慕名而来。2000年，银滩被定为首批国家4A级旅游景区。

　　游人纷至沓来。游趟泳，晒个太阳，吃顿海鲜。看海上日出，赏浪涌夕照，观渔火点点，数凡间星汉。还可以骑上摩托艇，体验在海面上风驰电掣的恣意和潇洒。

　　但银滩的美景又何止滩平沙白水清浪柔？这里还有幽秘的海上森林，林上有万羽白鹭展翅飞翔，林下有鱼虾螃蟹同台竞演。金海湾红树林等着游客一探秘境，人鸟同欢的盛景等着游客驻足欣赏，数不尽的滩涂宝藏等着与游客见面。

　　于是，从2013年开始，北海的旅游线路就包含赶海活动，但还没有成为旅游热点。金海湾红树林，需要一个契机。东风来了！2017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到广西进行考察调研，首站就来到北海。总书记来到金海湾红树林，声声嘱托，务必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

　　乘着东风，赶海旅游火起来了。人们涌向红树林，涌向大冠沙。

　　2023年，我与下村村支书林有怡有一席长谈。这位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跟我畅谈了下村的向海经济蓝图。他说，不能涸泽而渔，不能吃子孙饭，要让白鹭这种吉祥的鸟长住下村。林有怡还跟我讲了一件事，村里有一片马尾松林，到了白鹭繁衍的季节，树上就会布满了鸟窝。下村的孩子不会去掏鸟窝。为了保障白鹭的“产房”用地，下村还严格规划住房建设。

　　下村的赶海活动因生态经营和规范管理吸引了大量游客。看，孩子们穿着防水裤，套着水靴，手拿小铲子小桶，才整装待发呢，就欢聚雀跃了。等挖到螺的那一刻，那欢呼声，尖叫声，吓得小沙蟹纷纷慌不择路地往洞里钻。大人们也不例外，每有收获时，同样大呼小叫，开心不已。

　　北海三面临海，长滩环绕，滩涂资源得天独厚。但仅靠自然资源，旅游经济的底色会显得苍白。旅游要和文化深度融合，文化需要更多的艺术载体去呈现。于是，舞台情景剧《夜游北海》上演了，“北海大麓青年音乐节”“TMC时光电音嘉年华”等大型活动举办了……

　　官方组织和民间团体为写好北海的旅游文章共同努力。2024年，北海市举办“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广场舞大赛，北海明珠艺术团组织参赛，节目名称《疍家呢螺呢》。

　　“呢螺呢”声再响起。从2004年到2024年，从《呢螺呢》到《疍家呢螺呢》，舞蹈的内容更丰富了，借助各种媒体介质，影响更广泛了。这是在有形舞台上的表演。在那更广阔的万顷蓝田、千里沃野的实景舞台上，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正在感受体验着内涵越来越丰富的“呢螺呢”。

　　潮起潮落，在这千年韵律中，北海的滩涂从传统渔猎文明的生存场域，向生态文旅融合的文明实验室转型。这片被潮汐雕琢的潮间带生态系统，既是生物多样性的基因库，更是疍家文化活态传承的立体画卷。在“生态银行”与“文化芯片”的双重价值坐标系中，如何构建兼顾自然伦理与人文价值的可持续发展模式，成为破解滩涂文旅开发的关键。

　　期待《呢螺呢》，永不落幕；

　　相信，《呢螺呢》永不落幕！

　　（作者为小学校长，北海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