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考场，我前往和好友事先约定的西餐厅。老旧的街区里，居民楼的围墙印记斑驳、绿网包裹的危房瑟缩，狭小的街道、拥挤的路口，聒噪的杂声，这座城市过去无端令我生厌的种种，此刻竟令我感到鼻酸。冗繁的工作、连轴转的生活、对家人的担心……成年人疲惫到麻痹的感官，只有在人间烟火里才拥有些许活着的真实感。我浅舒一口气，道路两旁的高大绿树好像轻轻摇开了蔽日的双手。

　　我到餐厅时，好友早已等候多时，我们终于挤出了这点时间，正儿八经地一起吃顿饭，我同她聊起近期的生活和这两天的心情。“今天一整天的考试，每场都有一半人缺考，还有人不知道考试要怎么撕答题卡，有人不知道答题在试卷上是否有效……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他们不用心，但是现在我有些理解了，成年人光是顾着维持生活也许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

　　“我一直以来都很困惑，都说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所以人们都努力地‘卷’，那‘卷’不动的人该如何自处？”她思考片刻，很认真地又道，“如果每个人都利益至上，那么人类文明该如何实现以及存续？”

　　我笑了起来：“这是月薪一千八的人应该操心的事情吗？”有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我们常常天马行空地对话的学生时代，文学和梦想，是过去许多个日夜我们随时拿起放下，又能立刻续上的话题。可如今竟变得荒诞起来，我甚至有些理解等待戈多的人了。

　　她理解我的调侃，也哈哈大笑起来。“可是你知道吗？那天我等的客妹（指影楼中拍摄客片的女性模特）迟到了一个半小时，这已经超出了我等待的极限，我很烦躁，但是当时你告诉我，也许未来有一天你决定从事一个行业或者不从事一个行业都是在这些平凡的某个瞬间决定的，一瞬间我就冷静了，我突然觉得我的等待具备无限的意义，人生许多平凡的、无趣的瞬间也许都是值得的。”也许如今我们抱怨和痛骂的境遇，会是未来某个瞬间的巨大转机。

　　匆匆吃完饭，我又要赶返回北海的动车，第二天要上班的缘故，我们不得不告别。因为我错估了时间，到达动车站时只剩十来分钟，我在候车大厅一路狂奔。明明我们都没有列好计划表去生活，可是隐隐之中却都把日夜过成了机械的时刻表，马不停蹄。如果不是为了考试，我也许很久都不会回到我的“大学故乡”，即使我许多的好朋友在此。

　　“大学故乡”这个词，我是去年才在我社团的好友嘴里第一次听说，那一刻我是震惊的，就像是散去的泡沫忽然聚成了一个缩影，这个词让我所有漂泊的情感得到了皈依。那些毕业后的无助、迷茫、狼狈、疲倦、惆怅、眷恋……“大学故乡”变成一个梦，把那时的我们锁住，把后来的我们隔绝开。但那时，我也仅是为这个词的精妙赞叹，这个“故乡”囿于我的大学校园。直到此番，它拼凑出来一座城。我终于和这座城市和解了，大学四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它，但是在生活中跌宕许久，我开始怀念它，它残存着我年少轻狂和无忧无虑的气息，很近又很远。

　　天气阴沉沉的，吹着不符合五月的凉风。和记忆中相比，车窗外的楼房看起来更旧了，也许是因为疲惫，他们都染上怠色。

　　（作者为北海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