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蕊红三叶,临风艳一城”,这是某本旧杂志夹缝里偶得的诗句,虽非名家手笔,却像宿命般刻进记忆。我的湘南故里估计是气候的原因,可惜极少见到这种植物,七百米海拔掐灭了三角梅绽放的可能。初见这种植物是在南陲戍边的岁月里,那座被蝉鸣浸泡的小镇,唯有逢圩日才肯掀开慵懒的面纱。
遇见叶子的午后,山雨初霁。循着溪流走向三公里外的村落,老水车锈蚀的骨架斜倚在竹影里,苔痕斑驳的木轮早与时光达成和解。正是那些从竹丛间隙突围的三角梅攫住了我的目光:雨水凝在绛紫的苞片上,将坠未坠,像少女睫毛上噙着的泪。而她坐在水车旁,粉裙晕开在青石板上,发梢还沾着细碎的水珠。
相机的快门声惊碎了凝固的时空。“你这人!”她合上《飞鸟集》冲过来,马尾辫扫过潮湿的空气。胶卷争执在看见军装徽章时戛然而止,绯红从她耳尖漫到脖颈,像极了身后那簇被雨淋透的浅茄紫。于是镜头开始收藏:她抚过停摆的水车时,竹叶筛下的光斑在裙裾跳跃;她侧身嗅花那瞬,水滴顺着苞片滑落,悬在距她鼻尖半寸的空中。
我们在河滩鹅卵石上晾晒故事。水车转轴的“吱呀”声会混着三角梅的暗香渗进窗棂。叶子告诉我,她从小在这座村庄长大,喜欢这里的宁静与自然。她说,每当雨后,她都会来这里看书,感受大自然的洗礼。我平时喜欢读文学、玩摄影……暮色浸透云层时,她裙摆沾着苍耳与草籽,却郑重其事地笑:“要记得寄照片啊。”
后来那些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影像,封存着永远二十一岁的夏天。她回信说把那张特写压在玻璃板下,水珠在相纸上永不干涸。信纸末尾洇开一小片蓝墨水:“等三角梅再开七次,水车或许就转起来了。”
多年后,我再次回到那座边陲小镇,特意去了那条小河边。老水车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依然保持着倾听的姿势。河岸长满菖蒲,丛竹依旧高高耸立,新生的竹鞭掀开陈年腐叶,而那株带雨滴的三角梅依旧娇艳地绽放着。微风掠过,千百颗晶莹的雨滴同时颤动——原来有些瞬间从未凋零,它们只是藏在岁月深处,等某个潮湿的春日重新舒展。
每当我走过街道或花圃、墙角时,水滴从三角梅花萼滚落的轨迹里,永远晃动着粉裙少女惊惶转身的刹那,晃动着我那未寄出的第十二张底片,晃动着信纸上那句被雨季泡软的约定,晃动着那清澈的眼神和如花的笑容。这些零落的时光标本,在记忆暗房中显影成永不褪色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