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落在我的眼前。我以雪花为镜子,照见自己。这非常难。照见众生比较容易。我成了雪的一部分,绾白发三千丈。天与地编织着巨大的白衣,人鸟声俱无。我的身体需要一场大雪来洗礼。我在雪中置红泥小火炉,与三五挚友喝烧酒、煮茶、礼佛,让酒肉穿肠过,端起一只杯子窥视人生。杯中的细叶起伏不定。北风哞哞地叫喊。大雪纷飞,犹如菩萨撒向人间的一句句偈文。我们是大雪纷飞中的人,是清净的人。我见了天地,悉皆归。雪还在下着,落在河谷、麦田、庙宇和羊圈,全白了。公羊、母羊、羔羊挨挨挤挤,它们怕黑,怕闪亮的刀子,清澈的眼神里也有星辰大海。它们嚼着干草,一根一根的。我唯一能听见的是它们的反刍声——向外界发出软语。
游石桥镇梨园
我从世界的重负中退至豫东平原。我爱上石桥镇的十万亩梨花,一个全新的领地。我张望着身前的梨花、身后的梨花,每一朵都开出了风雅,说开就开。这是我以前从未看到过的。在寂静的梨园,梨花是清澈的、白白净净,它们凝视着我的脸。天蓝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布衫。花影参差,清流淙淙,黄鹂发出妙音。我尝一勺水,便具四海水味。我的灵魂在虬枝上跳来跳去。香径深处,有我梦想中的人家,小院坐南朝北。我围炉煮茶,焚香读书。到了暮晚,我仰观天象,做一个低调的星宿大师。何必丝与竹,我和我遛的小黑狗感受到了在人间的清明。春风习习。我愿日复一日,在这里洗心涤虑,无为不争,看十万亩梨花悄悄地开,悄悄地落。
遇见芦草
从已知流向未知,我说的是平原上的申家沟在黄岗镇水湍如箭——我喜欢探究未知的那一部分。几根芦草生长在水中央,不依附、不思考,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倾向。它们的内部是虚空的,所以芦草是自在的。我平躺在生机勃勃的芦草丛中,半睡半醒,不想探究更多的未知了。我倾听万籁,只听到布谷鸟在鸣叫,鸟在空中飞着叫着。我一思索,我就成了河床上多余的了。我不假思索,这一片芦草便属于我。我是我自己的麾下,我是自己的太上。周遭一片寂静,是大自然仿佛都酣睡了的那种寂静。天空蓝得欲滴,白云如雪,绿草如茵。羊的眼睛似幽泉清澈,它们嚼着时光发出细微的声响。此时的我赤裸裸的,洗去身上的尘杂,我回到原初的我,心境离奇。
记风雨大作
无数的雨滴,在飞,像更多的我逸出本位。我是非我,我是梦幻,我是纷纷的雨滴。这一片玉米地属于我,那一片芝麻地属于我,远处的豆子地属于我。在我到来之前,天地宁静。我全力以赴地浇灌它们焦渴的身体。它们葱郁了起来,茂盛的枝叶赞美着找寻攀援,摇曳生姿。我信它们能结出丰盈的果实。倘若我再发一点力,就能把它们浸泡为一。
作者简介
马东旭,中国作协会员,曾获中国散文诗人大奖赛金奖、扬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诗人奖等奖项,出版散文诗《父亲的黄岗镇》等。